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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地浮萍(〇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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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地浮萍(〇二)

戲至下晌,又開晚宴。論吃喝玩樂上頭屬邱綸最在行,也不知哪裏請的雜耍班子,詼諧驚險,逗得人捧腹不止。胡家幾口坐在席上半點沒有應酬的疲態,時時張嘴大笑。

眼看天黑下來,眾人要辭,邱綸忙款留,“再坐小半個時辰,一條街上,這裏回去不過一時半刻的功夫,怕什麽?我還預備了各色焰火要放給諸位瞧。”

胡夫人屁股已坐回大寬禪椅上去,嘴上還推,“不年不節的,你還弄來這些費銀子的玩意?”

胡老爺笑道:“要論逍遙,還得看人家邱三爺,生意上的事情自有管事的去操心,他到常州來,不過是換個地方耍樂。”

雀香最喜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,見父母坐了回去,好不高興。高興之餘,又有點發酸,故意走去挨著妙真坐,隔著妙真彎腰夠著腦袋看那椅上的邱綸,“我想這焰火是邱三爺特地為我大姐姐預備的吧?”

邱綸扭頭過來,嘴上只管笑,“哪裏哪裏,既然是我做東道,就要像樣子,該叫賓客們高興一場才算。”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卻把妙真望住,不大避諱的樣子。

而今要避諱也是亡羊補牢,妙真知道雀香是故意在這裏張揚給人知道,便端起腰來,有意成全成全她,也望住邱綸扇著大眼睛笑,“別人我不管,反正我是很喜歡。從前在家時,我爹就愛親自放給我瞧。”

她這般假以辭色,引得邱綸大喜,忙搭話,“我一會放給你看。”說著已是等不及了,將長壽由門外招呼進來,“去把那些焰火都擡來,就擺在那假山前頭。”

不一時就見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焰火擺在那裏,邱綸引著眾人出去,朝下人要了根點燃的香燭,先點了個半丈高的焰塔樹。急著要妙真看,便伸手將她從人堆裏拉出來。

那焰塔劈啪劈啪地綻著五光十色的火花,剎那把夜點得絢爛璀璨。胡家雖是富庶之家,可胡夫人一向不舍得在這些玩項上花費,因此都沒見過。雀香也是看花了眼,高興得把一份清高憂郁撇開不要,在前頭又蹦又跳。

一時忘形起來,向旁去拍邱綸的衣袖,“邱三爺,你是哪裏找來的這些焰火?好新奇!”

話音才落,又聽見接連“砰砰”地幾聲,天山綻出各式煙花,一朵芍藥,三兩海棠,幾點梅花……倒影在面前綠池中,正是天上自有花團錦簇,人間可鑒萬紫千紅。

妙真又忙著仰頭看,那天上的莫測的幻影仿佛將她拽回舊年殘景中,逢到節下,尤老爺是不到外頭去應酬的,只管把那些局子都推了,伴著她們娘兒們幾個在家玩樂。也總弄些新奇好玩的東西,兩位小姐並一堆丫頭玩得沒上沒下時,他和曾太太也都不出言教訓,高興起來,也不管是誰家的孩子,都肯舉在他肩膀上去鬧。

想到目迷之際,兩只耳朵忽然一熱,睞眼看,是邱綸擡手給替她捂住了耳朵,怕轟著她。她心裏忽然一酸,也不怕人看見,向他動情一笑。

她這一笑雖不是大為開懷的樣子,卻似有格外的溫柔。邱綸心頭像給人揪了下,想哭又沒哭出來。因此他也笑得有些酸楚。一時兩張笑臉上都有些情難自禁的繾綣意態。

當夜歸家,雀香且不回房,止不住跟到胡夫人房裏對她說了這情形。胡夫人心道不好,脫口說出來:“難道妙真與這邱綸真是起了意思了?那可不成,果真如此的話,妙真豈不是又要出閣?

雀香眼角眉梢都吊著點冷笑,“娘,您難道要大姐姐終身不嫁人?”

“她嫁不嫁人倒不與我相幹,只是她要是趕在你前頭出閣,少不得又要向我討那筆銀子和兩處田地。邱家不比安家,你安姨父那個人是自命清高,情願要臉面不要錢。可邱家是什麽人家?不比咱們會打算盤?沒得多生麻煩。你大姐姐這幾日來問了我幾回錢的事,看她那樣子,像是多了什麽心。”

胡夫人歪在那裏一想,一定是妙真受了她底下那幾個人的挑唆,否則她一個連算盤都不會打的小姐,怎麽忽然跟掉進錢眼裏似的?

眼下又不得了,又扯上邱家,倘或他們真要橫插一杠子,就是這頭打點好了官場,只怕也要多生事端。

這時雀香忽道:“娘,這事情你只怕是多餘擔心,聽說尤姨父家和邱家是多年生意場上的對頭,從前這邱三爺到大姐姐家求親,給尤姨父趕了出去,鬧了很大個笑話,邱家難道就願意丟這份臉?何況如今,大姐姐並不是什麽千金小姐了,與邱家門不當戶不對的,人家未必就肯。”

漸漸想這話也對,胡夫人不由得另眼打量她,笑了,“我的姑娘長大了,也會思慮這些事情。不像先前傻的時候,說什麽娶妻看人的話。”

雀香莞爾一笑,“我現下還是這個意思。只是人和人不盡相同,大姐姐不見得也是像我這樣想,我看大姐姐那個人,美是美,就是美得有幾分俗氣。”

胡夫人一面點頭讚同,一面想著妙真和這邱綸可別真搭上什麽關系,得想個法子才好。

胡夫人頭腦畢竟有限,所想的法子無非是要去告訴邱老爺,添油加醋地說他寶貝兒子在常州如何給個尤妙真弄得五迷三道的,為她放著生意不大管,坑家敗業地花銷銀子,還弄出些不好的閑話來。

料想邱家就是再縱兒子,雖不狠責罰他,也少不得要約束。何況將妙真說得狐貍精似的,就是邱綸想聘她為妻,邱家也不能答應,做父母的心腸,她還是清楚的。

她在臥房裏轉著,一面掂度說辭,一面叫胡老爺照她說的寫。

胡老爺一腦門的不情願,“你說這些話太難聽,他們不過是往來往來,哪有這些不著四.五的事情?”

胡夫人真是恨他這一點,想要錢,偏還要虛頭巴腦講一分良心。可真要他為這分良心舍棄錢財時,他又比誰都狠。

她“咯”一聲笑出來,把裙子一旋就走過來,“你少給我說這些屁話,你不願意想主意應對,我想出主意來你還要抱怨?妙真果然要和這邱綸結成夫妻,你看他邱家和不和你打官司。你是把官場打點好了,可也架不住也是要傷筋動骨的。這麻煩事能少一樁是一樁,你懂不懂呀?”

胡老爺也“呵”地一笑,“妙真永世不出閣,養在家裏,你又高興?”

“我情願養著她。”胡夫人早將這些後話都打算好了,“她在家能使幾個錢?再說,等雀香這頭帶著錢嫁到黃家去,木已成舟,就另給她尋門親事。你當我真能狠心虧待她呀?你要是覺得對不住她,這信你別寫,我也不管了,隨你和邱綸去打官司。”

這自然是不能成的,胡老爺馬上提起筆來,“你接著說。”

寫完這封真假參半的信,就叫個專管送貨的快馬加跑一趟蘇州去送。邱老爺因接了蘇州織造的買賣,不敢慢怠,這一二年都是常駐蘇州。

要說未雨綢繆,還得這胡家夫婦,永遠將事情行在頭裏。妙真邱綸這頭皆不知曉,還在籌劃找房子和打官司的事宜。

有一點胡夫人倒不算冤枉邱綸,他就為替妙真看房子的事,幹脆一連幾日不往織造坊裏去了。

管事的只好往家來回話,他沒閑空留心去聽,仰在一把躺椅上將兩腿一蹬,甚是不耐煩地道:“這些事情你們拿主意就是了,何必來問了?我說了,你們又說我不懂生意場上的事,左要教訓我一句,右要指點我一句的,這不是多此一舉麽?出去出去,你們自己去商議,我這裏還有些要緊事忙。”

管事的只好唉聲嘆氣地走了,後腳長壽又進來,上前搭著全副笑臉,“三爺,那房子的東家找著了,我約定他下晌來簽契。想必這會已在那房裏等著了,您換身衣裳,咱們就過去?”

邱綸高高興興的叫來個丫頭往臥房裏替他更衣,一面扭轉頭說:“你去胡家跑一趟,請姑娘來瞧瞧。”

長壽猶豫一番,笑著上前,“爺,依我之見,還是別叫姑娘了,姑娘前頭不是囑咐不叫您替她出錢麽,她來了,必是要自己掏這筆租金的。”

想來也是,妙真雖然對銀子不計較,可一向不愛占人家錢財上的便宜。可依邱綸的意思,定要裏裏外外都給她張羅好,不要她費一點神。

橫豎這房子昨日已叫瞿堯來看過,諸方滿意,只等著簽契付錢。於是又不叫妙真,他自己領著長壽帶著銀子往那房子裏去。

兩處離不遠,就在他這條巷子出去街斜對過那條巷弄裏。房子是人家的祖宅,前後兩院,連廚房在內裏三外三共計有七間廳室屋子,另還有一間小小的門房。

因年頭久了,屋外墻根底下地縫子裏都結了綠苔,門窗上的黑漆掉了層顏色,黑得不正了。這不是上選,不過就因隔邱綸的住所近,他才竭力讚成,何況價錢在他是很便宜的,每月不過四銀子。

他和人東家簽定了一年的租約,一下子把這一年的錢都結清。領著長壽各處轉悠,叫長壽帶著人來除草掃洗,買了些花樹栽在各處,又去租了好些家具擺在各屋裏。

這一氣忙完,重陽已過。邱綸走到胡家來告訴妙真。坐定椅上,話還未說,妙真就先問:“你不是將約定那房東來簽租契麽?我一直等著,怎麽沒音信?”

邱綸仰著脖子哈哈笑起來,“我都和人家辦妥了,今日正是來告訴你,你揀個日子就能搬過去。”

這時花信奉茶上來,滿面驚喜,“辦妥了?三爺,你怎麽說都沒來同我們說一聲就都辦完了?”說著又轉向妙真,“姑娘,那我們這兩日該先過去收拾收拾。”

誰知邱綸又笑,“還用得著你們來操心這些?我早叫人收拾好了,家具擺了進去,院子裏移栽了好些花草過去,裏裏外外掃洗得幹幹凈凈,你們只管住進去就是。”

花信好不高興,可省卻許多麻煩了。因問:“連銀子你也付了?”

“這還不是小事一樁?”

“付了幾月的?”

“一年的都結在了那裏。”

妙真聽後輕輕蹙眉,“可是我們哪裏住得了一年?等表哥回來,良恭那裏來信,我們還要到南京去呢,大約至多兩個月的功夫。”

邱綸呷著茶隨意道:“多付總比少付好,住得滿就住,住不滿也就幾十兩銀子的事情,何值得去計算它?”

妙真說著由榻上起來,“我去拿銀子給你。”

他忙站起來將她拉住,“你這不是打我的耳光麽?我本來沒有別的意思,是怕你們麻煩所以才辦好了才告訴你們。你要拿錢給我,簡直是有意瞧不起我!”

花信又把妙真摁來坐下,笑道:“可不是嚜,姑娘,這點銀子,在咱們本來也算不得什麽,難得是三爺這份心。真要你啊我的算起來,不好算的是三爺成日家大太陽底下替咱們跑腿做那些瑣碎。”

這也是道理,妙真便望向邱綸笑了,又請他隔日叫人來幫著搬擡東西過去。邱綸自然無可不可,坐在那裏說要雇幾輛車,要叫幾個人,一應比妙真想得還細。

妙真聽著倒有些不好意思了,“不耽誤你的正經事吧?”

趁著花信出去,邱綸板正起臉,鄭重其事地在椅上道:“你再不要和我說這種話,你的事情我都是當正經事去辦的。你們只以為我不過打發下人去做這些事,我告訴你,叫他們去辦我還不放心,都是我親自去盯著,哪裏種什麽花,你的那張床要擺在何處,我都要過問。我說這些給你聽,不是想向你邀功,就是想讓你知道,你芝麻綠豆的事,也是我的頭等大事,我就是想讓你少操心,每日只管高高興興的。”

妙真原是扇動這一雙眼睛好笑地聽著,聽到後來,那黑而亮的瞳孔裏閃動起來,很有些動容。

她把下巴頦放得低一些,手指頭摳著紈扇上繡的一片花草,給那些細密的線,把心裏一陣溫柔地牽動。

邱綸見她嵌在窗戶一片金色的光裏,照透了衣衫裏的輪廓,纖柔胳膊,楚楚弱腰,好不可憐可愛。這時節的太陽雖然強烈,卻不炙熱,風裏是透著涼意的。他那顆心比早些年還陷得深,陷得軟了,覺得自己很有一份責任,是把她從尤老爺夫婦的手心裏,捧到了自己手心來。

他小心翼翼的走過來,要尋什麽話說,又萬般不得開口,只是彎腰下去,握一下她的手就放開,“那我就先走了啊。”

也許是他放得夠快,也許妙真根本就默許了的,並沒有生氣,擡起面來笑一笑,把頭鄭重地點點。

他一時又舍不得去,只管磨磨唧唧地在她面前捱延,“那我後日一早就來接你?”

妙真還是笑著點頭,他神魂跌宕,拽根凳子坐到她跟前。見他說走又不走,倒坐在跟前傻笑,妙真便嗔了一眼,搦過腰去不理會他了。

邱綸愈發不能自己,高興得腳都不知該如何拐,轉頭就磕在碧紗櫥上。他跌後兩步,一面搓著額頭,一面向妙真笑,“我真走了啊。”

人是真走了,那溫柔的傻氣仿佛還在這屋裏留了個尾巴,妙真被這尾巴撓逗得歪倒在榻上嗤嗤發笑。

妙真就是這性情,因為是在無盡的愛意裏長大的,好像愛就是她的歸宿,是她的養分。所以她對愛既敏銳又貪心,也本能性地依戀。對怨與恨,她反而是遲鈍的。

她自己也很清楚,人家肯定要嘲笑她這是一種軟弱無能。但她願意承認這一點,一個人貪愛才是最本質的貪,貪財不過是表象。

後日要走,次日就不得不去向胡夫人討要那筆賬了。經歷了前幾番的俄延推諉,妙真這回來,就有點下最後通牒的意思。

她一在榻上坐下,就單刀直入地講明來意,“舅媽,在您家中叨擾多時了,很不好意思。原本是為出閣才寄住在您這裏的,如今既不出閣了,也不好久住下去。我請人在外頭尋了所房子,後日就搬出去,今日來,是因為我那裏正在收拾東西,想請舅媽把我那筆錢和地契都交還給我,好一並收拾過去。”

胡夫人大驚失色,空張嘴半日才找到自己的嗓子,“你什麽時候找的房子呀?你這孩子!怎麽悶不吭聲就去找房子了?你爹娘把你托付給我們,你現下說要搬出去住,豈不是叫我們有負你爹娘之托?你聽你說的這些話,好像舅舅舅媽容不下你似的,這要叫人家知道,怎麽說我們?”

她照例是一句話不提錢,妙真知道長進了,才不要給她兜繞過去,只說:“不幹舅舅舅媽的事,是我一定要搬出去住。舅媽不必勸我,我性子犟您又不是不知道。只把東西給了我吧,我連一應票據都帶來了。地契還要請舅舅回來寫份文書,我拿去衙門過戶。銀子呢,舅媽只管擡出來,我請了邱綸明日幫我來搬。”

說著就招招手,叫瞿堯進來,把那些票根都擺到炕桌上頭,一一羅列給胡夫人看。

胡夫人暗瞧她這架勢是帶著幾分鐵石心腸來的,又看看瞿堯,心恨不知是誰給這丫頭出的主意,竟做出這副架子來和長輩撕扯臉皮!

真到這地步,胡夫人臉色也只好冷了幾分下來,把那些票據一推,“看你這意思,好像專門為討賬來的?怎麽,你是疑心舅舅舅媽要私吞你的財產?我們家雖不是萬貫家財,在常州也是……”

不想話還未完,妙真便簌簌扇著笑眼道:“曉得舅舅家在常州是有名的富戶,一定不稀罕我那幾個錢。我想隨時要,舅媽家的庫裏,也能隨時拿得出來。所以我想,今日一定要搬出來的,明日好叫人家一氣幫我拉走。”

胡夫人噎得沒話說,睇她一陣,理著袖口又和軟地笑起來,“姑娘,是誰對你說什麽閑話了?我早就說,你耳根子軟,心腸又好,最受不得人挑唆。我吃的鹽到底比你吃的多,不是我說,你那些個下人……”

話未說完,又遭瞿堯上前打斷,“我們姑娘雖然年輕,沒見過多少人,可別人不敢說,我這個下人是常年在外走動的,見過的人沒有十萬也有八萬,什麽樣想賴賬的手段我都見識過。舅太太,您只管放心,我們既跟著姑娘,一定都是為姑娘打算,不敢叫姑娘吃一點虧。”

聽見這話,胡夫人心下了然,現如今是不再能夠輕易周旋過去了。她端直了腰,另有說法,“姑娘找我要銀子,那好,我們也該這筆賬細算算。自姑娘到我們家來,吃穿用度,哪樣不要錢?遠的不說,那一年包了船上無錫去接你們就是筆不小的開銷。”

那上下唇齒磕磕碰碰間,猶如算盤打得“咣咣”作響,“你舅舅為你爹的事情在南京奔走,嘿,雖然沒有很大的成效,可官場上的人,你要他稍微擡擡手都是要花費的。你舅舅自你爹的事情出來,就四處托人,這麽一年來,你不知道折進去多少。我們家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呀,要多的也沒有,都是暫用的你那筆錢。我現今細細算來給你聽……”

這般一算,便叫人拿來個賬篇子念給妙真他們聽。又是跑腿下人的盤纏打賞,又是各路衙門上下的買通打點,大項的四五千,細則幾百錢都算在裏頭。待念完時,那六萬八的銀子就所剩無幾了。

妙真驚落了下巴,從不知道原來在官場上運作需要如此多的花費。她張著嘴正在心頭盤算,陡地聽見瞿堯咳了兩聲。向他一看,他暗裏遞個眼色過來,她才醒神,這大概都是胡夫人胡編出的賬。

待要張嘴問,那胡夫人把賬篇子丟來,坐回榻上一笑,“你姑娘家不知道,瞿堯大概是曉得些的。和官場上的人打交道就是這樣子,不論事情成不成,先要孝敬他們。他們呢,也不可能寫下什麽字據給你,都是彼此心裏有數的事情。你倘若要問舅媽要什麽收條,那舅媽可真是拿不出來。”

瞿堯料到有此一招,委實也是無奈。不過既然已打定主意要和他們打官司,也不同她過多糾纏,轉而問:“現款先放一放,那兩處莊田,還請舅老爺這兩日抽個空,咱們拿著兩家老爺簽的這契,到衙門憑契過戶。”

胡夫人揀起那份契書看幾眼,早有防備,便笑了笑,“這契嚜的確是你爹和你舅舅簽的,不過不這契書連同兩分地契都不作數了,你那兩處田莊,早給朝廷收了去。不信你到衙門裏去問,你爹的事情剛出來不久,就給充了公,衙門裏留著底呢。”

這也是胡老爺的高明之處,知道現銀子說不清,這兩處莊田卻是有憑有證的,因此前頭就勾結了縣令等人,假作充公。

妙真沒料到他們竟能這般無恥,臉色不由大變,噌地拔座起來,“這些都是你們說的,我不管,我只知道你們寫下的收條契書都在這裏,你們就得把我的東西如數還給我!”

一個未經世事的姑娘,胡夫人會怕她?

她是不驚不懼地斜飛著眼梢笑起來,“你看,說你不懂事你還不服氣。要是像你想的這樣簡單,你爹你娘也不會有這樁事。我的姑娘,道理是道理,事實是事實,要是這世上的事情都能循著道理來,那就不是世道了,那是神俯仙宮的地界。”

說著,挑著蘭花指朝自個頭上一指,“舅媽要是拿這你這番道理去和官場上那些大人說,只怕項上這腦袋不知道丟了幾回了。你要錢,舅媽這裏實在拿不出來,不過你只管住在家裏,舅媽總是要照管你的。再有句話,聽你的口氣,邱三爺邱三爺的,想必你要搬出去住,也是邱三爺替你在忙,舅媽終歸是你的長輩,不管你怎麽多心,我也要提醒你,什麽邱三爺高二爺的,你就這樣放心外人?大家都是買賣人,你多心我們,卻放心外人,是什麽道理呀?”

妙真早是氣得胸口大大地起伏著,咬著一口皓齒睨著她。後來一想,早知是這結果,又在這裏和她鬥什麽氣?反正是要打官司的。便收起那些票據旋裙而去。

走回房裏,還是氣不過,就到林媽媽跟前罵了一陣。

她罵人也罵不好,又不會粗鄙之詞,也沒有市井潑婦的態度,只咬著牙口在床前跺來跺去,“他們實在不要臉!欺負無人替我做主,抵死要賴賬。媽媽,您老人家說說,這世上怎麽有這般厚顏無恥的人?!”

林媽媽硬提起一股力氣陪著她罵了半晌,後頭見她落下兩行淚,又改平心靜氣地勸,“好了好了,你曉得他們是厚顏無恥,就犯不著在這裏私自慪氣。把自己慪出個好歹來,他們也不肯還這筆賬。不是已拿定主意要打官司了麽?就不要氣了,我的兒,看把你氣得,臉紅脖子粗的。”

妙真也想要把那口氣平覆下去,可心口喘動兩下,忽然悲從中來,狠撲到林媽媽那被面上大哭不止。

一早就料到是這結果又有何用?曉得這些道理又能如何?她還是忍不住傷心,為她曾對這世界一廂情願的以為,那些以為,終於被粉碎成淚。

邱三,我也不知道他算不算好,但他和妙真註定只能是彼此的經歷,成不了結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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